短篇小说：快递

快 递 兄 弟

是夜，偶下楼，瞥见路湿，方晓菲雨初歇。风骤起，叶哆嗦，打打颤，略寒。秋意已浓，街上行人稀疏，路灯无精打采地泛着昏黄，红色的透水砖倒是越发鲜亮。我赶紧捂紧外套，抵御突然至来的寒流，匆匆取了快递，便往回返。

我及至电梯口，遇一快递老哥，约莫五十出头，背略弓着。老哥身穿一件偏大的蓝色卡基外套，黑色肥大的裤脚沾着些污泥，斑斑点点的，几乎擦着地面，黑色皮鞋没有半点光泽，鞋尖上表面有小块已磨破，透出深灰色的老底子。

他头戴着一顶蓝色盔帽，背后帽檐处印着“饿了吗”；帽下檐未覆盖的地方，头发凌乱地竞相生长；暗褐色的额头、脸上散布着一条条纹路；眼里有些混沌；身子斜靠在电梯的一角；食指勾搭着一个塑料袋，袋里有三个便当盒子；食指第一关节显而易见是被卷烟熏得发黄。

电梯内，我和老哥攀谈了几句，得知其除休息及吃饭，已做工12时辰，送出货单六七十件，而现在已近深夜，还在咬牙坚持。老哥一边聊着，一边眼睛紧瞅着电梯楼层显示牌跳跃的层数，大拇指就搁在开门键上，以便一到相应楼层，就第一时间按下去。

我没有细问老哥如此拼命攒钱的缘由。大多数人在人生舞台上饰演自己的角色，不希望陌生人知道太多的故事背景。

我于是就构思起场景来：接着，老哥找到对应的房号，急冲冲地敲开户主的门，将快递送于顾客上帝，不等对方“谢谢”二字传入耳管，已转身无影，奔赴下一个递送点。

寒风里，风裹挟着他萧瑟的身影，横扫着路面。几乎在每个红绿灯前，他急切地左右旁顾，左手握着的刹车把手捏了放、放了捏，不经事的耐心在红灯终于转换为绿灯的前五秒，败下阵来。老哥等不及彻底放行的指示绿灯亮，右手猛地急拧马力旋钮，“小毛驴”“唔”的扬长而去。

生活就在飞驰的助动车轮上一圈圈地记载着快乐与愁苦。

一日，老哥身体不适、头晕，才黄昏初下，便早早地收工下班。老哥饿着肚子，拖着疲惫的身躯，在尘世的喧嚣中慢慢走着。

他来到天桥底下、一块绿树葱荫处，实在累了，便坐在木椅上歇息。不远处，灯火辉映的地方，伴着轻快欢乐的乐曲，幸福的人们跳着探戈、翩翩起舞。

老哥一开始还在细细地欣赏着这近在咫尺的人间欢宴。可，看着看着，在旁人无法触及的内心薄弱处，老哥被一根细细的弦强烈地触动了。往昔无法言表酸楚的事纷纷涌上心头，那根弦便“绷”的一声，清脆地断了。

老哥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，哽咽起来，泪不争气地在眼框里打转，模糊了双眼。眼睛用力地巴拉巴拉眨了几下，几滴眼泪硬生生地趟过眼角的堤坝，缓缓地在脸上留下犁痕，最后汇至嘴角，凝成又苦又涩的滋味。

少顷，老哥抬起衣角，默默地擦干眼泪，呼吸变得平缓起来，心里也舒畅了些。生活总是夹杂着艰辛与不公，家人还在期盼，路还得自己接着往下走。

他无法停下。整个家还得靠他粗糙的双手支撑着。他的背后，有辛劳操持家务的媳妇，有年幼尚在学堂读书的孩子，有步履蹒跚满是银发的父母。甚而，他在对美好生活憧憬的同时，还怀揣着要在乡亲面前显得体面些的朴素心愿。

都市绚丽耀眼的霓虹灯下，车水马龙，攘来熙往，穿梭其间的芸芸众生，有神采奕奕的、有颓唐沮丧的；有行色匆匆的、有慢悠信步的；有意气风发的、有萎靡不振的……

同一世界，千面人生。

我想起白日里自己遇见的一桩事：一份快递，因快递小哥疏忽，投递时未电话联系告知，且投放地址错误，导致邮件丢失。快递小哥连声致歉，还一再要支付赔偿。我念及其风来雨去、打拼不易，便未收其赔偿金。小伙听闻，电话里连声致谢。

每每街上，年轻甚或还稚气的快递小哥们穿梭疾驰，有时仅仅是为了能按时将物件送达，频频地逆向行驶、闯红灯等，看得让人揪心。谁家的父母看到，都会心疼孩子们的。我祈愿整个社会能给予快递兄弟理解与支持，多些包容与关怀。

我致敬于每一位诚实劳动者，致敬于让城市悦动起来的快递兄弟。

但愿，时光悠悠，昭华不负。